我的边防我的连

第三节：吾甫浪沟，和死神的冰峰对决

吾甫浪，塔吉克语是“死亡之谷”。

吾甫浪沟巡逻线是全军唯一一条骑牦牛巡逻的边防线，往返全程96公里，完成一次巡逻需5天时间，中间要翻越8座海拔5000米以上的雪山达坂，80多次蹚过刺骨的冰河。

能参加吾甫浪沟巡逻，对于红其拉甫官兵来说是至高的荣誉——那里是他们向往的精神高地。

2019年7月2日一大早，笔者跟随红其拉甫边防连官兵和4名护边员，骑着牦牛踏上了漫漫巡逻路。

出发前，带队的边防H团政委沈新明和红其拉甫边防连连长杨映伟再三叮嘱大家，一定要穿上厚实的衣服，以防进山后冷。

骑着牦牛行走在帕米尔高原上，前方是连绵不尽的雪山，雪线很低，积雪很厚。空气越来越稀薄，坐在牦牛背上，呼吸也越来越急促。

牦牛被称为“高原之舟”，身上长有浓密的长毛，耐寒、耐旱、耐劳，是顺利穿行吾甫浪沟的理想交通工具。在官兵眼中，它们更像是无言的战友。

晚上9点多，天色开始变暗，巡逻队在一处山坳里宿营，晚饭吃上了炊事员精心准备的自助火锅，冻了一整天的身体终于有了热量来驱寒。

连长杨映伟说，过去牦牛背上驮的多为医疗用品、帐篷睡袋等，给养物资只有压缩干粮和馕饼。这几年来，高压锅、大米等都能带上路了。如今到沟里巡逻，他们也能随时吃上热乎饭了。

但保障力的提升无法改变深山中可能面临的危险。2014年，巡逻分队在宿营时遭遇狼群，十几只狼包围了宿营地。大家聚拢在一起，点燃篝火，与狼群对峙了整整一夜。天亮时，狼群散去，官兵们顾不上休息，又匆匆赶往下一个点位。

巡逻队步入无人区，这算是“进沟”了。随着海拔不断攀升，氧气越发稀薄，紫外线也越来越强烈。队伍时常需要行进在陡峭的斜坡上，牦牛脚下的石头“哗哗”往下滚落，然后摔下三四百米深的悬崖。

走这样的路，谁也不敢把脚全部放进脚蹬里，因为要随时准备在牦牛沿着陡坡下滑时“跳牛自救”。

突发情况说来就来。军医罗辉骑的是带路的牦牛，那头牦牛快要爬到山顶时，突然扭头向陡坡下冲去，后面紧跟的牦牛纷纷效仿。这时，向导拉齐尼一个箭步勒住头牛的缰绳，最终化险为夷。

巡逻队穿行在乱石滩上，旁边就是陡峭的悬崖。

官兵们说，去年经过这一段路时，上士刘宗鑫的脚底突然打滑，人和碎石一起往下滑，幸亏杨映伟连长眼疾手快，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服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

7月4日，深入无人区后，山路越走越险。所谓路，其实只是牦牛在半山腰上踩出来的只容一人通过的碎石小道。在乱石中寻找落脚点，对牦牛的跟腱伤害很大，队伍中一头牦牛的两只后腿就被乱石割伤，鲜血直流。

高原上的天气说变就变，云层越来越低，很快雪花就纷纷扬扬地飘洒起来，温度降到了零下5摄氏度。

政委沈新明提醒大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，不能有丝毫懈怠。

连长杨映伟讲，无人区没有人，却是野生动物的乐园，这里有前腿长后腿短的黄羊，羽翼足有1米长的雄鹰，还有狗熊和成群的狼……

2015年的一次吾甫浪沟巡逻，官兵们行进到一处断崖时，突然几块石头滚落，战士田壮骑乘的牦牛受惊，两个后蹄滑下断崖。牦牛前蹄扒住崖壁，后腿拼命蹬住岩石，呼呼地直喘粗气。田壮紧趴在牛背上，一动也不敢动，最终在战友帮助下，他和牦牛才死里逃生。

已经第三次参加吾甫浪沟巡逻的中士肖瑶说，这种险情在巡逻路上经常遇到。在“死亡之谷”巡逻路上，官兵最怕途经半山腰时遇上黄羊。一旦惊动了黄羊，它们便在山顶蹦跳跃起，踩落的碎石极易砸伤人。

几十年来，连队已经有100多名官兵在巡逻途中因山高路险而滚落冰河或者掉进山谷，8头牦牛因超强度巡逻累死在路上。

巡逻路上，要多次蹚过冰河。

来自新疆伊犁的哈萨克族战士、上等兵胡尔曼从小在马背上长大，尤其擅长马术，但骑牦牛巡逻还是头一遭。牦牛不愿意过河，他就用骑马的经验扬起鞭子赶牛，可牦牛脾气倔皮又厚，挨了打反而掉头往回走，拽缰绳也不管用。

刚蹚过两道冰河，上士刘宗鑫骑的牦牛蹄子就被冰河中的乱石划伤了，他多次尝试想给身边的“老伙计”包扎一下，但它一个后踢腿，让刘宗鑫望而却步。

在冰河的中游，有一处石头堆起来的坟墓，里面安葬着一头纯白色的牦牛，官兵们叫它“白英雄”。

“白英雄”是向导拉齐尼家的牦牛。2014年9月26日，“白英雄”因为负重太多，过冰河时石头很滑，一不小心摔断了脊椎。没办法将它送出“死亡之谷”，官兵们只好含泪把它留在一处有草的地方。等巡逻返回的时候，发现它已经被狼吃得只剩下了一堆骨头，官兵们哭着把“白英雄”的遗骨就地安葬。以后连队官兵每次巡逻至此，都会举行简单的祭祀仪式，给“白英雄”献一把青草、浇一捧雪水、敬一个军礼。今年也是如此，政委沈新明带头为牺牲的“白英雄”献上青草，“一是表达对它的思念；二是感谢它为我们卫国戍边守防献出了生命。”

经过3天艰难跋涉，巡逻队终于到达了9号界碑的山脚下。

官兵们把牦牛拴在山下，留一名护边员看守，其他人徒步攀登到100米高的山坡上，9号界碑就矗立在那里。

100多米虽然不算高，却是最难走的一段路，山坡足有五六十度，官兵们只能小步跟进攀登。

攀上山顶，当大家看到矗立在那里的9号界碑时，都激动地欢呼起来。

水泥界碑足有两米高，两个饱蘸红色的大字“中国”在高原的阳光下，显得鲜艳醒目。官兵们有的清理点位周围的杂物，有的擦拭界碑。政委沈新明和连长杨映伟为界碑描红，这是每次巡逻必须完成的重要工作。

随后，官兵们脱帽敬礼，齐声唱起了连歌：“红其拉甫很高很高，红其拉甫很远很远，我们这个地方叫边关，界碑树在云里面……”

9号界碑是此次巡逻任务的终点。返回途中，大部分官兵带的饮用水已经喝完，战士们的嘴唇都干起了皮。连长将自己水壶里仅剩的半壶水拿出来与大家分享。官兵们你一口我一口，喝了一圈，水壶里的水似乎并没有减少多少。

后来才知道，战士们都只是用水湿了一下嘴唇。大家知道，连长水壶里的半壶水关键时刻也许能救命。好多官兵最后实在渴得顶不住，经过冰河时就趴下来喝两口冰河水，一股凉意直抵心房。

在返回的路上，连长杨映伟给笔者讲了两个故事——

有一年，连队组织到吾甫浪沟巡逻，为减轻人与牦牛的负重，时任副连长吕瑞林和战士们在再勒阿甫宿营时，将预备返程时食用的大米、馕饼、罐头埋藏在山坡上。可当他们返回时，发现埋藏的食物，有的被狼吃掉，有的被狗熊扒落到了山崖下。当时，10个人仅剩下随身携带的12个馕饼，他们不得不把馕饼熬成面汤充饥。由于长时间巡逻，体力严重透支，好几个战士从牦牛背上摔了下来。两天后，官兵们只剩下最后一个馕饼，可距连队还有将近一天的路程。于是，大家走一段路，就把馕饼拿出来，每人咬上一小口，再交给下一人……直到回到连队，这个馕仍然还剩半块。

有一年冬天，排长何玉带领3名战士前往边境执行任务，不料返回时被暴风雪围困。天寒地冻，风吼雪虐，4人艰难前行，力气一点点耗尽，体温越来越低，呼吸愈渐微弱……等救援人员赶到现场时，只见4座“冰雕”凝固在狂风暴雪中，战士们手握钢枪，依然保持着向连队方向前进的姿势。

7月6日，巡逻队踏上了返回连队的最后一段路程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314国道隐约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，再远处可以看到连队瞭望塔上的五星红旗正迎风高高飘扬。

留守在连队的官兵向我们跑来。我们扬鞭纵“牛”，向前奔去……

（注：本文插图均来自网络）

作者简介：

辛荣祯军旅作家,1975年生于甘肃秦安，毕业于解放军电子技术学院，现为新疆作家协会会员，先后发表文学作品300余篇（首），曾获兰州军区“昆仑文艺奖”，出版有诗集《山月》、长篇小说《红柳河》、文学评论集《耕雨斋诗话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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